“好玩——IT职场也浪漫”第十四回——州官可惹衙役很_外包政策_外包网

曲玲年先生年轻时照片

　　上一回我们说到，进口批件一路走到最后一关国家计委，先是被英华春处长好一通教训，接着又让毕业不久的毛头小子许勤抢白了几句。尽管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但不敢发作，自己明白这个衙门非同小可真真是得罪不起，之前江部长就曾被这个英处长当面弄了个下不来台，欺负欺负地方企业自是情理中的事。好在英处长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数叨痛快了没再为难我们，顺利的签署了意见、盖上了公章。到此为止尽管过程极其曲折漫长而艰辛，可外汇和进口批件都拿到了，欣喜之情自是溢于言表。

　　当然美好和喜悦都是短暂的！根据厂里的排产周期，每年总要若干次进口配置和数量不等的计算机散件，多次申请进口许可证是常态，一个多月后当我们再次将申请报告提交到市经委审查办时，之前和侯工磕碰过的茬口开始发酵了。当时我从侯工眼中闪出的一点寒意已有所预感，担心直接找领导的事让他心存不满，会择机报复，但万万没想到报复来的这样快且如此难缠。

　　这一次侯工完全改变了态度，接待过程十分友好，不但帮我们搬椅子、倒开水，还十分和蔼友善：曲厂长，您这么年轻就做了计算机厂副厂长，做事有闯劲，您带的队伍也确实干练，虽说我们有过一些误会，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吧。话说回来，你们和咱委里惠芬主任关系这么好，计算机厂的事儿我们一定努力办。

　　看到侯工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还真不适应。还以为侯工回心转意不会再为难我们了。心想，咱可要识时务啊，別给脸不会运动、放着河水不洗船，赶紧接过话头：谢谢您侯工，您这么体谅，若不是厂里生产任务逼得紧，上次也不会急着去找惠芬主任，我们办事欠考虑给您添麻烦了，还请您多原谅！

　　侯工：曲厂长您这是哪里的话，经委是政府直接面对企业的服务部门，为您服务我们责无旁贷，您可千万别和我客气。听了侯工的话，我心里真是有些自责，上次都怪自己太冲动没把持住，若是早点儿服服软平心静气地沟通，怕是不会结下梁子，还是自己太年轻，江湖历练少不懂人情事故。我正在心里责备自己，侯工继续说道：曲厂长，我们为企业服务尽心尽力不假，可背离章法、违反国家规定的事情我可不敢做。看看您这进口设备清单，国家明文规定生产企业只能引进关键零部件，可您这清单太丰富了，几乎是全套散件不说，您瞧这还带着这么多外部设备，您厂都进了，仪表局那些外部设备厂家还有饭吃吗？您这清单和文件规定的出入也忒大了吧？老实讲我们有责任帮助企业，黄灯亮了陪着您闯一闯的事儿我敢干，但您这明显和规定不符的事情我真的做不来，闯红灯很危险。

　　话听到这会儿，我才刚刚听出点儿味儿来，原来这次侯工一反常态并非是回心转意了，而是换了一种方法，用天津人常说的软托，冠冕堂皇地堵住报告进京的路。看着侯工笑眯眯的脸和一双尺寸不大但警觉性很高的眼睛。我知道这次的麻烦大了，没办法只好调理一下情绪，硬着头皮开口向侯工求教：侯工，您批评的是，清单是有些过于详尽了，也请您谅解企业面对市场的难度，大家销售设备的水平差距不大，唯有看谁家的外部设备配置更丰富些，能占得一点先机。您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可千万别仅告诉我不行，您总要给我指条生路，这事儿总不能停在这儿，您该告诉我如何才可以走得通？

　　侯工：这事儿简单，我给你指两条道您任选一条：其一呢，回去精简设备清单，原则上国内可以采购到的零部件，尤其是外部设备都要从清单中删除掉。只要设备清单符合文件规定，您到我这儿来一准让您过；其二，就是请领导出面替你们承担一下责任，只要领导在设备清单上签个字我一准儿办。这对你们来说不难，你们厂老赵和惠芬主任那是啥关系啊，老赵一个电话打过来主任必定帮你们的忙。只要领导认为清单可以我一准放行，这两个办法您选哪个都成。

　　曲厂长，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大头兵有多不容易，权利不大、干活不少、好处没有，可工作一旦出了纰漏责任一准儿难逃，您就高抬贵手别为难我们这些基层人员，我说的办法您选哪个我都全力帮您。

　　今天再回忆当时的场景，我已经记不起我是如何走出经委大楼的了，只记得当时精神有些恍惚，上车之前脚下还踉跄了一下，在车上做了两次深呼吸，定了定神才开始回想和咀嚼侯工的一番表述，发现还真的是小瞧了这位侯工了。看官您想啊，侯工是出了两条道儿可没一条走得通。删减设备清单“要删掉国内可以采购到的零部件和外部设备”这已经包含了可在国内买到的进口设备和零部件，我们这么努力的申领进口批件，不就是要通过直接进口赚取国内、外的价差吗？若在国内采购我们卖的系统价格将毫无竞争力，搞不好还要亏损。“删掉国内可以采购到的零部件和设备”这句话太宽泛了，认真做起来，怕是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留在清单上了，这肯定行不通。第二条道让领导签字承担责任？这更不可操作了，你家企业自己进口设备和零部件，经委领导如何判断设备清单是否合理？哪位领导愿意用自己的仕途为企业背书？退一步讲惠芬主任有担当，愿意为企业承担责任，我们能这么不顾脸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给领导添麻烦吗？一定不成。侯工给我开的两副药方，不管吃了哪剂都必死无疑，而且死的很难看，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侯工毕竟比我吃的盐多。

　　回到厂里思虑再三也没理出个头绪，实在没辙了跑去向赵厂长汇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赵厂长认真地听取了我的报告，期间还询问了一些交谈的细节。一边汇报我也在留意赵厂长神色的变化，无奈赵厂长自始至终情绪镇定，瞧不出变化来，有的仅是认真聆听和思索状，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把在经委遭遇的故事讲完了，厂长没说话还在静静的思考中，我只好静静等着下文。约莫过了有五分钟的样子赵厂长微笑了一下，终于开了金口不过前后只对我说了七个字：解铃还须系铃人。

　　稍加思索，我大概明白了厂长的用意。离开了厂长办公室，我去找吕科长，打听厂里谁和已调走的前设计所双桥所长关系最好？按照吕科长的指点我请来了供应科的云生副科长和刚从设计所调到销售的建荣。我和吕科长简短截说，把与侯工之间的芥蒂说了一遍，末了我问：依你们对双桥的了解，这事会和她有关吗？

　　我话刚出口，他二人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并同声说道：这怎么可能！

　　接着云生科长说：不会的，以我对双桥为人的了解这绝对不可能！双桥走的时候确实和陈厂长闹了些别扭，可她和赵厂长没红过脸。再说了双桥是谁？比哥们儿义气、比担当，咱厂这帮老爷们儿大概没人能超过她。那位姐姐能当面和你吵架、理论，但绝不会背后使绊子、用阴招。我觉得这事儿八成是侯工那家伙自作主张想替双桥出气，双桥并不知情。

　　这时建荣也插话说：我同意云生的看法，一定是侯工这小子捣鬼，这事儿双桥一准儿不知情。

　　小吕科长也附和着说：尽管我一直在三车间，可对双桥也算有所了解，云生、建荣说得没错，双桥这人行事比较磊落，不会做这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事儿。

　　看着三人异口同声的为双桥洗脱，我已经开始同意他们的见解了：这样吧，我知道建荣是万能胶（天津相声中的典故：有和任何人交往能力的人）。那就麻烦建荣，帮我邀请侯工和双桥两口子见个面。吕科长找个肃静的地儿订个桌，看来我要拜见一下这两口子了，云生你也别闲着你来作陪。我和小吕是得罪人的一方，建荣搭个桥算是个中介大哥吧，云生作陪，关键时刻帮我们周旋周旋、打个圆盘啥的。

　　这时建荣搭腔了：我怎么是大哥了？我他妈是师傅知道吗？小吕、云生比我进厂晚都是我徒弟！你小曲更不在话下了！

　　我马上说：你快歇歇吧，除我之外人家二位哪个不比你大，少在这儿给我卖老充大辈儿赶紧办事儿去。事儿办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过后才知道决定和双桥见面是明智的选择。本来我还担心侯工不来，也不知建荣给人家下了什么迷魂药，双桥十分爽快的接受了邀请，侯工自然是应邀而来的家属，没有决定权、也没有否决权，只能屁颠屁颠的跟着双桥来了。起初我设想，见面后先就之前搬出惠芬主任压侯工的事儿道个歉，然后再转入正题请侯工网开一面，别再为难我们。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双桥姐快人快语抢先开口了：小曲你先别说听我先说，今儿你找我这事儿建荣已经和我说了个大概。真给我丢面子！你说我们侯工这办的都是什么事儿啊？是，我离开厂子的时候有些不愉快，可这和你们哥几个没关系，再说老赵一直待我不薄，让老赵知道了这事儿该怎么想？

　　我赶紧拦住话头说到：其实这事儿不怨侯工。那天回厂听说批件被卡住了，正赶上外汇的事儿在计委憋了我小一个月，满肚子火气往头上撞，没来得及细想就跑到惠芬主任那告状去了。当时小吕要拦我的，见我气的有点儿发懵也就随我去了。这事儿是我对厂里过去的情况不够了解，我哪知还有您和侯工这层关系，早知道大家提前见个面不就结了，不会有今天这出了。

　　双桥：行了小曲，别替侯工打马虎眼了，总之这事儿主要怨我们侯工做事儿太小气。好像我走的时候小曲你已经进厂了，不过那时你还在三车间实习我当时在设计所。你还没到设计所报到我已经去公安局了，咱们擦肩而过没打过交道。侯工这事儿算给你们添麻烦了。

　　曲：是，我见过您，那时您是设计所所长，我是刚毕业的实习生，没机会和您这漂亮所长搭话。今儿这事儿您别再提了，再说我们可真的不好意思了。

　　此时的侯工显得略微有些尴尬，看得出来我们和侯工碰撞的事儿双桥真不知情。加之侯工在家对双桥那是言听计从，此次自作主张替双桥出气，回家怕是要挨骂了。

　　双桥扭过脸对丈夫说：老侯，这事儿今儿就说到这儿了，以后别再难为他们了。我是和计算机厂有些过节不假，可碍不到老赵和小曲他们。我现在负责公安局的系统，以后在信息安全、病毒防治方面我们还要合作呢，你这么搞不是要帮我堵死门儿了吗？以后我连娘家都回不去了。

　　自始至终侯工一直没说话，只是脸色有些泛红。看得出来侯工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这时建荣搭腔了：您这老几位老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各自争着自我批评还有完没完？我们跟着蹭酒喝的还要等到几时儿啊？赶紧的先整一个吧。

　　事情发展的异常顺利，和侯工的关系经此一役非但没有成仇反而成了好朋友，正所谓不打不成交，自此后我们进口批件的事情在天津再没遇到过麻烦。这里还要多啰嗦几句，这位双桥处长确实不简单，其依托计算机厂的经历，率先在天津公安局采集计算机病毒研发杀毒软件。这在公安部系统是超前的，以至于后来公安部计算机病毒防治中心落户天津，双桥处长自是首功一件，中心成立后她还专门邀我过去参观过，当然这是数年后的事情了。再说侯工这人行事一向低调谨慎，我们先后合作十余年，这关系一直延伸到后来的IBM合资公司，侯工从未在我们这拿过任何好处。多年后，市经委解体进口审查办独立为局级单位后，侯工已经是进口审查办主任了，我们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和双桥见面回来后，我认真进行了反思：中国世俗文化十分强调，“贫不和富斗，民不与官斗”看来今后自己还真是要小心了。这是一个官本位的国家体制，政府政策、规定的起草和执行都在处长一级，这是握有操作权力的人群，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处长经济。较高级别的官员看得会稍为宏观一些、远一些，可处长级官员注重现实利益和手中权力，他们更关注是否被尊重和权力的价值。到政府办事、批项目、找资源，处长大人直接掌握着生杀大权，非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越级申诉，你一旦越过处长去操作事项，会给今后带来无穷的烦恼，甚至可能万劫不复。政府的高阶领导都很忙，不可能随时抽出时间来支持你，作为中国企业你跳不出政府的藩篱，纵有孙行者七十二变的法力也难逃如来佛手掌，更何况你就是个普通地方国企的头头，怎敢和握有实权的处长们斗法呢？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是中国千年不变的道理，经此一役感同身受，以后确实要小心了。

　　学习永无止境，尤其在中国这个发酵了数千年的大酱缸中，每天你都会遇到棘手的问题，当然也会碰上睿智、通达之人，只要有一股狠劲和敢于去克服困难，你就会赢得一个又一个解决方案，积累起应对难题的经验。多年后学习了管理学中的搬砖理论，我更加感激那些曾给自己出过难题、制造过麻烦的人，没有他们孜孜不倦甘做砺石，来磨砺我这初学乍练的小力巴儿（山东话），何以会有今天的荣辱不惊，愿意寻求挑战带来的刺激呢？

　　说着说着事儿就来了，那时政府在经济领域有两个综合部门，也就是计委和经委，透过上面的两个故事您也会看到，我不是去跑计委、就是去跑经委，反正离开这两委我们的大事小情都出不了天津。可难题来了，每个政府部门为保证权利足够大，在权力的跑马圈地过程中努力向外延伸，如此造成政出多门且一事要通过多个部门的审批才能办成，为此企业经常要为办事向多部门报告。可当下呈送红头文件有个规矩，只能有一个主送部门，可同时抄送多个部门。问题来了，我们要办的事情，一般绕不开经、计两委的审核和批复。问题是你红头文件主送经委，抄送计委的话，计委的人会觉得你不重视计委、计委被你怠慢了，他们不会努力帮你办事，往往一拖很久没有下文。反之主送计委，抄送经委的话，经委也会有所不满，事情一样会难办。

　　不得已只好采取下策了，那就是顺应两家都想当老大的心理。遇有同时有求于两家的事情，只好同一个报告标题、使用同一个文号，起草两份内容不同的报告，报给经委的一份我会清楚的标注：主送经委、抄送计委，内容为经委关注和要求经委支持的事项，文内尽可能少提或不提与计委相关的事情。同理，报给计委的一份我会标注：主送计委、抄送经委，内容为计委所关注和要求计委支持的事项，尽可能少提或不提与经委相关的事项。如此一来，同时满足了两家要做老大的自尊，两家都是主送领导机关，自然会当仁不让的给我们以帮助和支持。不过这事儿至今我都没敢向赵厂长说，要知道以他的性格决不会同意我的做法。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我负责厂里的计划，要去整合政府资源，我们要在计、经两委的夹缝中闪转腾挪、左右逢源，还必须两家通吃。当然这事儿懵的了赵厂长，可懵不了厂里的文档秘书兼打字员。记得一次她特别提醒过我：曲头，您不怕这一马双鞍的事情哪天穿帮了咱们下不来台？我思索了一下笑眯眯的回答她：依我对两个官僚机构的了解，他们各自的文件存底是不会与对方核实的。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自己办事谨慎、守口如瓶，这事怕是不会有穿帮的一天。如不行此下策，我们的事情要托多长时间呢？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吧。是的，这种低级招数仅能偶一为之，遇到两委对同一件事，掌握的权利和资源近乎对等的时候，我们才使用此招，一般情况下我们还是遵从常规原则的，算是三十六计第一计瞒天过海吧。好在若干年后，国家也深切感受到，两委同时存在相互掣肘阻碍经济发展，一夜之间经委被取消了，计委摇身一变成了大权独揽的国家发改委，我们这一马双鞍的套路也就寿终正寝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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